形容女人大气端庄的形容词 万荣方言中的形容词

晋南道2021/02/27 16:02:51

语言的丰富和美感来自于其表达对象的多样性和表达方式的多样化,形容词以极强的战斗力在其中发挥了摧城拔寨的功能,我们关于世界所有生动的描绘和想象,更多是缘于形容词的功劳。比如,巍峨高山、奔腾大河,苦夏严冬、瘦春丰秋,形容词修饰着我们对事物的评价,表达了我们内心的感受,也描画了我们丰富多彩的记忆。作家周晓枫曾写过一篇题为《形容词赞美诗》的文章,毫不隐瞒地表达了她对形容词的偏爱,也许繁复、绵密到华丽的词语是形容词多变外表呈现给我们最初的印象,但是形容词无疑更是忠实的记录者。它隐隐地在方言俚语中,保存了一个地域先民的禀赋与偏好,我总以为它是一种地域文化暗合的密码,或是破译一个地方文化和民风的钥匙。

方言既是交流工具,也是文化载体。最早接触的世界,是家乡的一草一木和那些平常而充满生活情趣的人和事。他们在我的记忆中已经被家乡万荣的方言一刀一刀雕刻成了一组组鲜活生动的群像,每一种形象都有对应的描画,那是我最早学会的形容词。我用家乡的方言中的形容词来表达那些我曾经稔熟的世界,已经到了不假思索的程度:白有月白、雪白,黑有乌黑、墨黑,红有大红、桃红、粉红、野棘红(深红,像成熟枣儿一样的红色);说忙是“张捷”,表达情绪高、兴趣浓的是“心盛”,做事拔尖,没人能比得上,那叫“抹天牌”;就连最能表达万荣人性格特点的“争”,也是地道的形容词,它准确而传神地表现了万荣人敢闯能干、永不言败的精神特质。

万荣方言中的形容词多简洁准确,用字很少,干脆利落,亦如万荣人的性格。形容年轻女子或小孩长得漂亮,只用一个字的形容词——皙(xi)。一个字就够了,容纳了所有对美的赞扬,这完全是古文中的一种书面语。如果放到爱嚼舌的村妇口中形容“漂亮”也顶多两字——酸净,一个女子若是长得白水酸净,你就想象去吧,要多白有多白,要多美有多美。若说一个女孩子顽皮、泼辣,也只用两字——马姒(si),有时候从不同身份的人口中说出还会有不同的意义:若从老人口中说出来,多指女孩子不稳重,或许还有一种语重心长的味道在其中;若是从父母口中说出来,调皮的意义要多一些,似乎还有一种亲情的纵容隐含于其中;而从旁人的口中说出来,或有调侃和欣赏的语气。我邻居的本家大叔就很赞赏隔壁家女孩子性格泼辣、办事利索,常常笑着说“看人家三女子马姒得和假小子一样”,“马姒”在此处区区两字,表达的意思还真就多了一层“谁说女子不如男”的意味来。万荣人形容事情办坏了,办糟了、关系失和了,也只用一个字——训。这事训了,就是这事办得不好;他们两家训啦,就是指两家人之间失了和气。由“训”进而还可以引伸出许多不愿做的事和不喜欢的人,如果一个人总被大家调笑作“训”,那么这人可能在某些方面确实不咋的。

万荣方言中的形容词也体现了万荣人爱憎分明的性格特点。对卖弄风骚、甜言蜜语者,就归为——骚轻;美丽而不正派的称之为——妖捏。如果一个人被戴上“咬槽”的帽子,那么在村子里就没有什么人愿意与你共事了。因为“咬槽”常比喻某个人总跟周围的人闹纠纷,这个词虽然是从家畜常与同类在食槽上争斗引申而来,看似不雅,却很传神描摹了一种没有合作态度的人,老人们常常告诫后人与咬槽的人打搅可要小心呐。再如同样是与“能”字搭配的两个词,“日能”的褒义成分要多一些,指的是有能力、能干的一些人,而“龇(ci)能”基本上就是一个贬义词,指过分地显示自己的能力、又办不成事的那种人。万荣方言中形容一些好的方面的词,多词语雅致、用字考究。如“留列”,形容女子穿戴整洁、端庄大方,从用字和词意来看,似乎还能体会某种盛大场面中某些能上了台面的人所展现的某种风范来。再如“真卓”,形容说话清楚,籽实饱满。每当听家人口中念出这个两个字时,我的脑海里浮现的是一片长势喜人的麦地,父亲揪下一穗麦,在手中揉搓,然后摊开手掌,轻轻吹去麦芒,成熟壮实的麦粒一颗一颗在他的指掌间滚动,嘴里念叨着“麦子长得真卓”,此情此景让我不由得为家乡丰年的好兆头而满怀喜悦。

万荣方言来自乡土,它混合了尘世味道,也散发着泥土清香,越是扎根泥土的词,说起来越有滋味,越是贴近生活的词,听起来越是亲切。比如,乱趁,指的是混乱不安定,不安静;赶辰,是指加快行动,使不误时间。这样的词乍一听,似乎有一种紧张、忙乱的气氛弥漫开来,而那些形容舒服、舒适的词又听起来又给人一种悠闲、轻松的感觉,如洒落、倒贴、品麻、受活等,从不同侧面表达了一种安闲舒适、轻松舒服的生活状态。如果将这些形容词再加上万荣人惯用的程度副词“太太”“真真”组合起来,美得太太、好得太太、忙太太、受活太太,真真好看、真真乱趁、真真洒落,既能起到加强语气的作用,又能让人体会出一种带有乡土情怀的俗尚,以及为生活奔忙的切身感受。还有一些四字形容词,多用叠字叠词组合而成,用口语表达还可以营造出一种语气轻快、生活气息浓郁的味道,这似乎又能体现出万荣人骨子里那种与生俱来的幽默感来。比如,形容一个人比较花哨——花花搭搭,形容纠结在一起,头绪繁多——丝丝惹惹,形容品种多,花样多——样样数数;而形容遇事畏缩不前则用——缩缩蛋蛋,形容马虎用——胡胡马马,说话爱带刺或是干活不利落——牙牙茬茬,若是一个人说话总是牙牙茬茬,那多半没人爱听,要是一个人割过的麦子总是牙牙茬茬,那多半也不像干活的样子。语言即生活,你的语言就是你的生活状态和生活态度。在操持方言的乡人谈笑之间,善恶是非已分得清清楚楚,要怎样做事,怎样为人,每个人心里应该都有一杆秤吧。

修辞,是一种语言表达方式,也是一种好恶。正如有人喜欢甜美,有人追崇刚猛,有人粗枝大叶,有人细分毫厘,方言中的形容词将所有形态的表述尽入囊中,它收藏的不仅是一个地方人们口耳之间的闲言碎语,也鲜明地展现了他们民风和性格所完成的秘密取舍。也许正是形容词悄悄承担了一种隐秘的任务,才将隐藏在秘境中的某些元素,真切地表述给应该懂它的人和它所喜欢的人。

乡音是最亲切的声音,方言由乡音一路传承,穿过血脉、穿透灵魂、穿越时光,显现其持久的生命力。家乡万荣方言中的形容词似乎一直在展示着它某种执着的修辞,它们经历了古今语音的演变和语词组合的沿革,岁月辗转,人世沧桑,一路走来,就是要把许多对人对事的描述亲口告诉后来的人:这才是我们面对世界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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