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在刑部供职多年,凭借资历被选为安徽某府通判。
初到地方时,前往拜会巡抚。巡抚仔细地跟他聊了一会,问道:“你也来此做通判吗?”
高明不明白巡抚突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只能含糊应承。
“巡抚这话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是对我有什么成见?”从巡抚衙门出来,高明一路上都在琢磨巡抚话里是否有什么深意,但始终迷惑不解。
万一真有什么成见,这官可就不那么好当了,还是弄明白的好。高明考虑再三,拜托知府帮忙到巡抚那里给问问,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对,得罪了巡抚。
知府借着跟巡抚汇报工作的机会,打探巡抚对高明的看法,并且询问是否让高明尽快就任通判。
巡抚道:“我看他不是给人当副手的材料,不适合到地方上去管钱粮、赋役,就让他留在省里听用吧。”
没多久,高明便被委派到了发审局(官署名,清后期各省州、县官不能处理的重要诉讼案件,由督、抚委派候补官审讯,为非正式审讯机关)。
别说这高明不愧是在刑部供职多年,到任以后,各州县报上来的疑案、冤案,他都能从细微之处着手查出实情,为民平冤,一时间成了百姓口中的青天。
光绪某年春,霍邱县发生一起谋杀亲夫案,知县审结后上报臬司。经过高某复核,发现其中可能有冤情。
案子是这样的,霍邱县东乡某村有一位陈老太太,膝下无子,仅有一女,备加宠爱,于是就给她招了个上门女婿。
都说上门女婿不好当,得学着忍气吞声才行。但这位女婿性情刚硬,在家里一点气都受不住。
而老太太的女儿从小娇生惯养,也是个火爆脾气,两人经常发生争吵,甚至恶言相向。
陈老太太心疼闺女,自然对女婿极其看不惯,更不放心把这个家交到女婿手上。为将来打算,老太太又从同族中选了一个孩子过继为子。
又是一年新春,女婿、女儿又为了一点点小事闹得很不愉快,继子从中说和,拉着女婿到邻村去观灯,路上也好劝解劝解。
到了邻村以后,看灯的那是人山人海,人挨人人挤人,女婿和继子很快就被人群挤散了。
继子看完灯后没找到女婿,觉着他都这么大人了,还能丢了不成,说不定早就回家了,就一个人先回了家。
到家以后却发现姐夫还没有回来,继子和家人也没多想,觉得他说不定是心情不好到哪散心去了。
可等到第二天早上,发现女婿还没回来,全家人四处寻找,可几天过去了,还是不见踪影。
邻居们都知道他家女儿与女婿不和,经常吵架,怀疑会不会是这家人把女婿给谋害了。虽然当面不敢说,但在私底下,闲言碎语早就传出几十里地去了。
上门女婿的父亲听说儿子失踪几天了,很快就找上门来要人。他又听到了街坊四邻的风言风语,便到县衙告状,称是亲家女儿与继子通·奸,怕被女婿发现,便合谋杀害了女婿。
当时知县恰好到省城去给各级上司送新年贺礼,由县丞暂时代理县里的事务。
县丞接了状子,听了街坊四邻的议论,也认为确有其事,便将陈老太太及其女儿、继子三人拘拿到衙。
县丞升堂问案,三人都不承认杀人,县丞命衙役们大刑伺候。
老太太和女儿身体弱,受不住酷刑折磨,很快屈打成招,只剩继子无论怎么拷打,仍旧坚决不认。
老太太哭着对继子道:“这都是前世的冤孽,你就算是不承认,也会被他们打死,何必再受这皮肉之苦?”
继子听了,也认了罪。
没过多久,知县老爷回来,亲自审问。老太太和女儿、继子三人怕再受酷刑,不敢分辨。知县询问女婿尸首下落,三人却说不出来。
知县认为三人是奸诈之徒,不肯如实招认,又下令严刑拷略。可是所得三人供词自相矛盾,又问不出尸·首下落,案子久拖不决。
老太太和继子、女儿被酷刑折磨得死去活来。三人在监牢里商量,交不出尸首,不如就说是把尸·首·煮·熟·喂了猪狗,便不会再受酷刑了。
再被刑讯时,三人口供一致,都说是将女婿杀了之后,把尸·首喂了家里养的猪和狗。知县以此口供结案上报。
案子到了臬台这里,命高某和知县一起会审此案,自己则躲在一旁听审。
案子经过审核,对所有人的供词没有异议。臬台问二人:“此案还有什么疑问吗?”
知县称,三人口供一致,确实没有可疑之处。
臬台看向高明,见他坐在旁边一言不发,觉得有点不太对,便叫其他人退下,单独询问高明的意见。
高明答::“这案子里有些出入,不可轻易定案。”
臬台让高明仔细说来,高明答道:“三人供词一致,看起来似乎可信,然而也就是这一点却最为可疑。”
臬台让高明继续说,高某道:“根据供词,继子与女婿夜里到邻村观灯,之后才与陈家女儿合谋杀人。从家里到邻村,往返几里路程,邻村看灯又用了不少时间,那么其行凶时,最早也应该是三更天了。
杀人之后将尸·首·煮·烂,再喂猪狗完毕,怎么可能是一个晚上就能完成的?况且猪狗不是虎狼,一名壮年男子足有上百斤,家里养的猪狗能有几只,怎能在一夜之间全部吃完,又不留下任何遗骸呢?恐怕不是事实。”
高明接着道:“三人都只是普通乡民,纵然是因一时愤恨杀人,行凶时必然会害怕,会惊慌失措,可看三人的供辞,各处细节记得清清楚楚,没有丝毫差异,真的是实情吗?
这些都不能不令人怀疑。若是不能审慎从事,万一有朝一日女婿出现,到那时您恐怕要受牵连。”
臬台觉得高明的话有理有据,将案子交由他再审。
高明将老太太和女儿、继子分开审问,供词仍然和以前一样,唯独问到既然将尸首喂了猪狗,那么头是否切下,还是丢到其他地方时,三人的供词便不一样了。
高某立即上报臬台:“案情不实,恐怕是被屈打成招。”
臬台将案情上报巡抚,巡抚也觉得应该慎重,于是将三人暂时投入监牢,又重金悬赏女婿下落。
霍邱县与河南接壤,有个货郎在霍邱县,看到了悬赏,起初也没有特别在意。
卖货来到河南境内,货郎坐在路边休息,与几个当地人闲聊时,又想起那个悬赏,便开玩笑道:“想做富翁也不是什么难事,前几日在霍邱县看到一份悬赏,寻找一名乡农,若是知道他的下落,立刻就能拿到大笔赏金。”
众人都好奇地问货郎要寻什么人,货郎将年龄相貌籍贯对众人详细说明。
大家都说没见过,看来是拿不了这份赏金了。
这时有一人突然说道:“我们村里今年春天倒是来了一个人,在李秀才家做佣工。他自称是霍邱县人,年龄相貌跟你说的差不离,只是想不起来叫什么名字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
货郎一听,立即来了兴趣,跟这人聊了几句便一起去找那名佣工。
佣工见到货郎,听他说了详细情形,发现衙门悬赏要找的分明就是自己,于是赶紧辞了工,跟货郎一起返回霍邱县,赶到县衙投案。
县衙不敢隐瞒,立即将人解到省城。
升堂审问那日,老太太和继子、女儿见到女婿突然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都不敢相信。
老太太惊慌的喊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继子见了,傻笑不止,过了很久才哭喊道:“没想到与姐夫还有相见之日。”
女儿则泣不成声。女婿看到妻子被刑讯拷打的惨状,抱着妻子痛哭起来。
高明询问女婿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女婿哭着答道:“在家时总被妻子看不起,又经常被邻里耻笑,打算挣些银子堵住那些嘲笑我的人的嘴,所以那日离家后便到河南去做佣工,没有告知家人,不成想却让妻子与家人蒙受这样的不白之冤。”
真相大白,霍邱知县昏聩不明,致使良民受冤,被发配辽阳。高明则被举荐,擢升苏州府知府。
这年新年,安徽各级官吏都到省城来给巡抚拜年,以往巡抚是不接见的,但是今年,巡抚却特意摆了酒宴大会宾客。
酒过三巡,众人喝到高兴处,巡抚拉着高明对众人大声道:“若不是有高先生在,只怕我也要被发配到那边塞苦寒之地去了,哪里还能在此与各位饮酒作乐?这都多亏了高先生。”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巡抚今日特意设宴,都是为了感谢高明。巡抚知人善任,避过一劫。
知县、县丞断案只知一味用刑,若不是高明经验丰富明察秋毫,世上又要多三名冤魂了。
故事出自《清稗类钞》,其中高明的名字是为了叙述方便随意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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