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姝嫁进痕家的那天,天空飘着细雨,她站在三楼的阳台,穿着白色奢美的婚纱,看着庭院里的喜庆,淡红的嘴唇轻扬,脚步往前一迈,踏空之后便听见楼下有人惊叫,至于惊叫什么,她便再听不真切。
㈠
痕黎第一次见到樱姝,是在自己家里。
她安静的坐在沙发上,听着自家妹妹的吵囔不觉烦扰,反而轻扬着嘴唇,笑靥梨涡,长睫大眼,如晨曦的露珠,清澈无辜,娇嫩怜人。
见他人影,首是站了起来,话未开口,便被痕卿抢了先,妹妹咧起唇猛地扑进了他的怀里,一张小脸笑的洋洋洒洒,“哥哥,这是姝儿,是樱颜的妹妹。”
然后转头朝女孩道,“姝儿,这是我哥。”
女孩眨了眨眼,嗓音糯糯的,倒是好听,“姐夫,你好啊。”
姐夫?
痕黎怔了怔,随后便点头应她。
也是,他同樱颜,前些日子刚定了婚,只是被她叫做姐夫,心却是痒痒的,好不舒服。
“什么姐夫啊真难听,姝儿,你跟着我叫哥哥就好了。”
对了,痕卿一向不喜樱家的那位大小姐樱颜。
“阿卿你就不用捣乱了。”樱姝抿唇浅笑,然后她对上痕黎的双眼,淡淡道,“姐姐身虽在外地,但心还是在姐夫身上,她跟我说,她很想你。”
他自是知道不过客套话罢了,但瞧见女孩一副乖巧的模样,心头一软未曾点破,反问道,“你跟卿儿是……”
“我们是同学。”
痕黎点头,便对痕卿道,“招待好客人。”
痕卿自是乐意点头。
随后痕黎便上了楼,回眸之中便看到她柔软清纯的侧颜,不同于她姐姐的强势,如同邻家可爱的小姑娘。
不禁令他多看了几眼。
㈡
“怎么,对我妹妹感兴趣?”
樱颜撑着下巴,一双杏眼绕有兴趣的看着坐在不远处吃甜点的小姑娘,随后又将目光转向了对面的男人,“如果可以的话,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痕黎品着茶,“就算你不想嫁进我们痕家,也不需要把你妹妹替给我。”
“替给你?”樱颜抬起眸,“那把她送给你怎么样,任君蹂躏处置。”
“……”
樱颜托起茶杯,轻吹了一口,“不过前提是,你愿意把婚期延后三年,听说你对她印象不错,我今天专门带她来讨好你。”
樱颜笑了一声,挑了挑眉,“怎么样?我这个妹妹,别的不行,说话哄男人开心,那是一等一的好,关键,她还是个雏儿……”
痕黎抬起眸,“看来我没有讨价的余地?”
“你同样不想娶我,不是吗?”樱颜低头笑笑,“老同学,我清楚你,你永远不会把自己绑在一个人身上。”
痕黎勾唇看她,“三年能改变什么?你手底下那位姓何的小职工,三年内,能创造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樱颜冷冷瞥了他一眼,“我会等他成功,再风光带他回家,不管逾期何年。”
“所以为了他,把自己的妹妹出卖给另一个男人,拿来交易,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恶毒的姐姐。”
樱颜挑唇,“恶毒的人,总会不择手段达成自己的目标,得到一切,说起来你比我更狠不是吗?而像我妹妹这样单纯可爱的姑娘,也只有被人欺骗,被人背叛了……”
“怎么样,答应吗?”
痕黎捻了捻手指,沉吟片刻,抬眸,“验货。”
樱颜点头,换了一副明媚的笑容朝樱姝招手,樱姝随即放下叉子,擦了嘴,闪着清澈的大眼就朝他们走了过去,脸上的笑意淡淡,可爱又纯真极了。
“姐姐,你叫我?”
樱颜扬着笑,让她坐在身边。
“小姝,这位是痕黎痕先生,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们见过面。”
樱姝点了点头,“是。”
“还记得那天我跟你谈的事情吗?”樱颜抚上了樱姝纤细的手,言语之间不经意带了几分严厉,“你的答案呢?”
樱姝低头抿唇,“是,姝儿听姐姐安排。”
樱颜一笑,拿起她的手便放在了男人的手心,口吻淡淡,对着痕黎,“老同学,我们许久未见,刚见面就有这样的默契,还真是不错呢。”
可痕黎的目光却瞧向了她身边的人,女孩低着头,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多着几分怯懦。
樱颜见此便推了推她,“过去跟痕先生坐。”
樱姝抬起眸,一张干净的小脸上便开始扬了笑,她略微拘束的坐在他身边,少女淡淡的体香便传到鼻息,倒是一阵舒心。
然后她渐渐揽住了他的胳臂,小女生的声音软软的,“姐夫,带姝儿回家吧。”
㈢
当晚痕黎便带樱姝回了自己的私人住所。
女孩颤着长睫,任由男人在自己身上胡来,他想开灯,却被她软糯的求饶而变得心软,她说自己身子不漂亮,开了灯会惹他没有兴致。
他权当她是害羞,便顺了她的意。
只是翌日晨曦,他才知道,原来她所说,竟是事实。
其实也没有多么难看。
少女的肤色粉白,除去他昨夜留下的痕迹,身上背上的伤痕,着实不少。
即便伤痕淡淡。
樱姝睁开眼,瞧到的便是痕迹打量的眼神,清纯的小脸苍白,手指下意识便捻了捻棉被,“姐…姐夫……”
“你在樱家,经常被欺负?”
樱姝猛地摇了摇头。
“你身上的伤……”
樱姝垂着眸,是一副泄气的样子,“是我自小顽皮,总惹父亲生气,有时候气急了,总是揍几下才乖,有时下手狠了,便留了疤。”
“是顽皮成什么样子,把你打成这个样子?”
樱姝忽的笑了一声。
暖暖的阳光打在她的身上,原本苍白的小脸上带着纯纯的笑,天真无邪的样子,男人顺着她的笑声望去,心脏,却猛地一震。
“很皮。”女孩笑眼微眯,然后她歪头,“所以姐姐才把我带给姐夫,改一改这个性子。”
痕黎扬了笑,手掌抚上了她的头顶,揉了揉她的头发。
然后樱姝听到他低沉好听的嗓音,带着闷笑,“好。我一定帮你改过来。”
㈣
而事实上,樱姝的性格,并不泼皮。
痕黎调回樱姝的资料瞧的时候,心却一惊。血腥,颓废,每张瘦弱雪白的身上都带着血痕,尤其有一张令他心头一紧,似乎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全身不着寸缕,可怜人儿一般蜷在昏暗潮湿的地下室,头发乱糟糟的,一张清纯秀美的小脸上,面上没有表情,眼中却写满了轻嘲。
他握紧了拳。
从书房出来,在二楼从上往下望去便是她跟痕卿一个静一个闹的状态,她的嘴脸总是微微扬起,勾出一个恬静的笑容,眼睛纯净,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似乎注意到他的目光,樱姝扭过头,刚巧对上了他的眸,怔怔过后,便是甜甜一笑。
原来真的有人在经历过这样的事情,眼神还如此清澈。
只是…是真的清澈吗?
她跟在他身边,是为了什么,她同樱颜的交易又是什么。
直到那一天的到来,他才明白了一切。
㈤
樱姝摔下楼梯的那几天,刚好是樱颜回a市,约他们见面的日子。
病床上的女孩脸色带着苍白,望着站在面前的长姐,可怜道,“是痕卿硬要抢母亲留给我的手链,我不愿意,拉扯之间不小心摔了下去,姐姐,你不用担心……”
“担心?”樱颜冷哼了一声,上前一步倒给了女孩一巴掌,“樱姝,你别给脸不要脸,一旦惹恼了痕家,你知道会给我们樱家带来怎样的后果吗?!”
女孩一脸的恐慌,小手捂着脸颊,小声道,“可明明是他们在欺负我啊……”
当时痕卿拗不过她便撒娇哭泣求来了痕黎,痕黎最是疼爱这个妹妹,自然是先抚好妹妹的情绪,见她实在不愿便要上前强夺,她忙忙后退却不想一脚踩空在楼梯上,小小的身子滚落在客厅,又恰好撞倒了摆放的花瓶,她看着花瓶砸在她的腿上,扎进了她的肉里,极疼。
樱颜刚收到消息过来的时候,正看到她在病床上朝痕黎发着小脾气,于是便有了现在樱颜的脾气。
“樱姝,我没有那么多耐心废在你身上,如若再出现这样的情况,你知道下场!宠物就要有宠物的姿态,你再放肆,就不要怪我把你送回樱家!”
樱姝似有些怕了,她摇了摇头,忙道,“姐姐,不要……”
而痕黎突然破门而入,他冷着脸,语气不善,“樱颜,你出去。”
樱颜狠瞪了一眼樱姝,倒气冲冲的出了病房。
面前的男人不断地走近,压迫感分外的强烈,樱姝颤了颤睫毛,终是小心的抬起眸子,嘴角扬起含笑,如雏菊稚嫩,“姐夫……”
“真丑。”他站在她面前,黑眸紧盯着她,冷声道。
樱姝瞬时便僵了身子,一股不好的预感随之而来。
“笑得真丑。”
女孩洁白整齐的贝齿咬了咬下唇,她伸出手,小心得扯住了他的衣角,“姐夫,你是不是生我气了?你不要生气,对了,阿卿不是喜欢那条链子吗?其实我也没有很喜欢啦,我不要了,送给阿卿好不好?”
可痕黎却直接甩开了她,眉眼冷冽。
“姐…姐夫……”她颤着唇角,想拉住他又够不到,她看着他蓦然离去的身影,心却凉了,她扭头用力的眨着眼睛,生怕眼泪会掉出来,可鼻子一酸,却再也挡不住眼泪泛涌,她拿手捂着嘴,却是啜泣了起来。
原来她真的是这么微不足道。
原来不管在哪里,她都是这么卑微,这么惹人厌恶。
原来……
㈥
樱姝要嫁人了。
痕黎跟樱颜收到这个消息时,樱姝已经自己回了樱宅。
“为什么…!”
痕黎握紧了拳,看着她坐在梳妆台前柔柔的样子,仿佛刚才自己的羞辱并没有进了她的耳,什么都听不见一样。
怎么会…一点反应也没有……
“姐姐姐夫你们不要生气……”樱姝抬起眸抿了抿唇,“这是父亲安排的,姝儿也没有办法。”
樱颜皱起眉,冷声道,“你为什么要回来,如果你不回来,父亲根本不会这样安排!”
痕黎听此,紧紧握紧了她的肩,克制着眸中的愤怒,喉结滚动,然后他渐渐改了语气,“林家?你要知道你即将要嫁的这个人,他的年龄,是你的两倍不止,你真的愿意嫁给这样一个人?姝儿,不要闹小脾气,你可能弄错了,姐夫没有不要你。”
樱姝张了张嘴,脸上却渐渐流露出为难,“可是…我在樱家…一向听从父亲安排啊…”
樱姝抬起眸,懵懂的模样让痕黎狠的心痒痒,可她嘴里的话却是惹得痕黎愣了片刻。
“从小到大,我就一直生活在樱家,或者因为母亲另嫁的关系,父亲又很讨厌我,他从小就很讨厌我,当然了,我也很讨厌他。”
“整整二十年,虽然在樱家受到过排挤与委屈,可毕竟他也把我养到了现在,他要我还恩,我想啊,这一次,就彻彻底底的还了这么多年的债,以后谁也不欠谁,我自己也会很自在许多的。”
“所以这一次,我并没有拒绝父亲的提议,嫁进林家,对谁都好。”
痕黎愣了愣,“那我呢?”
“什么?”
痕黎猛地握紧了拳,一种被抛弃的感觉愈来愈烈,他垂着眸,“姝儿……”
痕黎深吸了一口气,声线略低,“你在决定一切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樱姝推开他,语气冷淡,“姐夫有姐姐就够了,再过一年你们也是要结婚的,哪里还需要我?”
樱颜皱了皱眉,“你明知道我不会跟他结婚的,我爱的人并不是他,痕黎他也并不爱我!”
樱姝退后一步,眼中再没了以往的纯净无辜,她抬起眸子,冷漠无情,如她这个人,一如既往。
“然后呢?这关我什么事?”
㈦
这是他见樱姝头一遭真正发火,原因是他找来了她的亲身母亲,告诉了她关于樱姝的事情,只为阻挡这场婚事。
“凭什么,你算什么东西要对我的未来指手画脚,我告诉你们,林家的门,我樱姝进定了!”
明明还是刚满二十岁的小小女孩,如他的妹妹,本应该天真无虑,在家人的手心里,受尽宠爱与怜惜。
他突然想抱抱她。
可现状并不容许他做出这种事情。
女孩倔强的站在大厅正中,悦夫人早哭倒在了樱父的怀里,美人怜爱,樱父一阵心疼,口气自然对这个不喜爱的女儿重了几分,他低吼出声,“你这是什么混账话!你母亲叫你怎么做你就如何做,再说不,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
樱姝自然是无所畏惧。
“母亲?”樱姝抬起小脸,苍白的嘴角露着讽笑,“父亲你不是说过,我母亲早就死了吗?现在怎么会多出来一个母亲?而且跟林家的婚事,不是你亲口应承的吗?”
樱父自是无话可说,他的眼中带着歉意却看向了悦夫人,“阿悦,是我对不住你。”
他有多爱她,就有多恨她的女儿,这么多年来,看着樱姝渐渐与她相像的眉眼,确实做了不少混账的事情。
而悦夫人自是痛苦的站起,她想抱抱这个自小不在身边的女儿,可看到她冰冷厌恶的眼神,泪流如雨下,“你很恨我,也恨这个家是吗?”
樱姝冷笑了一声,“你有什么资格,问我这样的问题?”
“我是你的母亲。”
“你配吗?”樱姝睁大眼,“我在樱家被虐打被欺辱的时候,你在哪里?你为什么要回来,你凭什么破坏我原有的轨迹?”
“姝儿我是你的母亲……”
樱姝擦了泪,低声道,“可是你不配。”
㈧
同林家的婚事自然是不成了,可痕黎却趁机开了口,他说,他会迎娶樱姝。
樱父自是喜闻乐见,此事不仅能安抚悦夫人的情绪,又能生生让林家吃下这个哑巴亏。之前还担心樱颜握不住痕黎,既然痕黎喜爱樱姝,便由他去,只要能攀上痕家的这颗大树。
“其实我突然发现,原来我一点都不了解你。”痕黎在背后突然抱紧了樱姝,口吻低沉,“嫁给我,总比嫁给林家那糟老头子要好不是吗?”
樱姝抬起灰沉沉的眼,看着镜中憔悴的自己,“不管嫁给谁,在我这里,都不会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的…姝儿……”痕黎吻着她的颊,“我会待你好,可林家却不会。”
他抱紧了她,口吻悲凉,“是不是因为当初,我在医院的态度吓到你了,所以你才突然回到樱家,如果我当初像这样抱住你,开口哄你,我们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我很后悔姝儿,真的,我只是太生气了。气你自小怒而不争,气你被樱颜打后还依旧唯诺的模样,气你对着我那一副勉强的笑容,我宁愿你哭啊,在我的怀里哭出来,就算打我骂我也好,何况那件事原本就是我的错。”
而樱姝也只有凉凉一笑。
新婚那日,她站在阳台上,一向乖巧可爱的小脸上写满了冰冷,庭院里有父亲,有姐姐,有管家,也有所谓的母亲。
他们的脸上都挂满了笑,对着来客,好似比对她,都要来的开心。
从小就是这个样子,虽然她已经习惯。
他们从来都看不起她,看不到她哭她笑她闹。
其实她一直都很努力,很努力想得到很多人的认可,认可她并不是父亲口中的垃圾,不是长姐手中可有可无的商品。
可是他们看不到,他们永远都看不到,就如同现在!
活着真累啊,二十年了,这样的生活,她早就受够了。
阳台上有摆好的椅子,她踩到最高处,刚好看到痕黎从喜车上走下来,身影修长,清逸俊美,同以往的他很是不同,嘴角含笑,整个人不附冰冷。
似乎感受到她的注视,他抬起眸刚巧对上了她的眼,一双黑眸中瞬时是满满震惊,他开始跑,步子不停,冲开片片人群。
然后才有人陆续看她,包括她的父亲,母亲,姐姐。
你们终于肯看我一眼了吗?
她的嘴角扬笑,张开双臂便是朝前一迈,接着便是坠落的痛苦。
几乎是一瞬间,耳边嗡的一声,仿佛脑袋似要炸开了一般,身体如同被车碾压,是极痛。
其实她能感受得到,身体里的血液在慢慢流失,意识也是。然后有人抱住她,大声吼着她的名字,耳畔嘈杂一片,最后却再听不真切。
如果我活着……
她想张口说话,才发觉自己早没了力气,眼泪顺着眼角而落,静默心声。
痕黎…如果我还活着……
于是眼前一黑,再没了意识。